穆儒丐的小说《梅兰芳》在二十世纪中国史上,自有一番奇特的命运。
先是在报纸上连载,小说未完,报馆已因此被毁,穆氏远遁东北谋生。继而奋力完成,刊行海内,不料又被人收购而焚之。历经数十年历史之烟云,如今所见或仅存一本矣。故我来编此书名之曰“孤本”。
穆儒丐之小说《梅兰芳》原题却是“社会小说”。“社会小说”者,盖民国初年风行之小说文类也,其时报刊多连载之,取实事(时事)而敷演之。如穆儒丐译《悲惨世界》、《基督山伯爵》等亦名为“社会小说”。彼时国门初开,风气乍兴,各种小说名目甚多,不可胜数,是为今人所言“被压抑的现代性”(或曰“没有晚晴,何来五四”)是也。
有研究者以穆氏为白话长篇小说之第一人(此第一人指最早写白话长篇小说也,如陈衡哲乃是第一位写白话短篇小说者,而非鲁迅氏),因其于报刊连载小说早于张资平氏所出版的长篇小说也。然此论或可再议,报刊连载与单行本之概念当有所异。
但穆氏却正是白话长篇小说(或曰“现代文学”,或曰“民国文学”)的早期作家,不仅笔撰不断,作品甚巨,且是所谓被忽略之“文学史上的失踪者”也。今之研究者多为满族文学、戏曲领域,沦陷区文学、东北现代文学则渐有涉矣。
穆氏又是彼时名声卓著之剧评家也。民初报刊初起,戏曲亦盛,故报刊多有剧评,穆氏出身旗族,本嗜戏曲,兼以卖文为生,故有此誉。其小说《北京》即仿佛自传体,云如何至报馆谋生,如何遇白牡丹而捧之,如何又为白牡丹所弃(因成名后为有力者所夺也),整整一部民初之优伶史,亦是没落文人之伤心史也。(穆氏自云“燕赵悲歌之地,长安卖浆之家,有废人焉。”)
穆氏又撰《伶史》,以司马迁作《史记》之体例写伶人,如《程长庚本纪第一》、《孙菊仙本纪第二》……梅巧玲世家第一》、《俞润仙世家第二》等。且以名伶之事亦有“有关政治风俗”也。
穆氏作“社会小说”《梅兰芳》亦是为“政治风俗”也。所谓“村语俚词,聊讬微言以讽世。”其小说之大略(如人物、故事、传说、线索等),皆见于《伶史》之《梅巧玲世家第一》,事实俱在,几乎一般无二。只不过其间夹杂小说式的细节与叙述也。
其细节有亦有佳处,如初写梅兰芳之声影,历“首回”“第一回”,至第二回才现出此番风景:“少时帘子起处,只见进来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时正春天里,见他穿件淡蓝色长袍,青缎镶边鹭黄色图鲁坎儿,青缎靴子,脑后一条松花大辫子,衬得头皮越青,发光越亮,一双笑眼儿,鼓膨膨的巴达杏核儿一般,漆黑的眼睫毛,足有两三分长,隐着一双秋水似瞳子,鼻梁悬得适宜,口角生得合度……”(吾读至此,则评曰:行文至此,兰芳方露真面矣。若惊鸿乍现。)
《梅兰芳》 之为“焚书”,一为其述堂子歌郎事,即“梅郎前史”,为彼时所忌。一为“实名”,小说中人,皆真名或相近之化名也,如梅兰芳等,又如马幼伟为冯幼薇(即冯耿光,梨园人称冯六爷)、齐东野人为齐如山,等等。冯耿光之助梅兰芳,世人皆知,其缘却是起于堂子。《梅兰芳》之小说,述之甚详,而为冯氏所迫、所焚也。
我读此书,觉其确为晚清民国之重要戏曲史料也。其首回言堂子之变迁,其后述堂子、歌郎之细事,可谓自《品花宝鉴》后又一难得之著作也。
又,张菊玲师,精研满族文学,曾撰《顾太清传》。1994年自日本归时,于日本东京都立图书馆复印穆氏之小说《梅兰芳》,其后亦撰文考穆氏之生平与文学。么书仪师,撰《晚清戏曲之变革》,于晚清演剧与体制之关联多有发见,且精彩纷呈,其中关于“堂子”“歌郎”之文尤为引人瞩目,穆氏之《梅兰芳》遂又闻于戏曲界矣。然多只知其名却不得其实,至今日乃有面世之机也。
穆儒丐小说《梅兰芳》原文仅有句读,不分段。我今略加点校,并依其意划分段落,亦保留异体字,若干由于印刷而产生的明显错讹字则改之。另附张菊玲师、么书仪师相关论述,读之则可明穆儒丐、梅兰芳、堂子、歌郎之大略。亦知穆儒丐小说《梅兰芳》之前世今生,及与读者诸君今日之缘也。陈均辛卯岁暮新历元旦于通州。
先是在报纸上连载,小说未完,报馆已因此被毁,穆氏远遁东北谋生。继而奋力完成,刊行海内,不料又被人收购而焚之。历经数十年历史之烟云,如今所见或仅存一本矣。故我来编此书名之曰“孤本”。
穆儒丐之小说《梅兰芳》原题却是“社会小说”。“社会小说”者,盖民国初年风行之小说文类也,其时报刊多连载之,取实事(时事)而敷演之。如穆儒丐译《悲惨世界》、《基督山伯爵》等亦名为“社会小说”。彼时国门初开,风气乍兴,各种小说名目甚多,不可胜数,是为今人所言“被压抑的现代性”(或曰“没有晚晴,何来五四”)是也。
有研究者以穆氏为白话长篇小说之第一人(此第一人指最早写白话长篇小说也,如陈衡哲乃是第一位写白话短篇小说者,而非鲁迅氏),因其于报刊连载小说早于张资平氏所出版的长篇小说也。然此论或可再议,报刊连载与单行本之概念当有所异。
但穆氏却正是白话长篇小说(或曰“现代文学”,或曰“民国文学”)的早期作家,不仅笔撰不断,作品甚巨,且是所谓被忽略之“文学史上的失踪者”也。今之研究者多为满族文学、戏曲领域,沦陷区文学、东北现代文学则渐有涉矣。
穆氏又是彼时名声卓著之剧评家也。民初报刊初起,戏曲亦盛,故报刊多有剧评,穆氏出身旗族,本嗜戏曲,兼以卖文为生,故有此誉。其小说《北京》即仿佛自传体,云如何至报馆谋生,如何遇白牡丹而捧之,如何又为白牡丹所弃(因成名后为有力者所夺也),整整一部民初之优伶史,亦是没落文人之伤心史也。(穆氏自云“燕赵悲歌之地,长安卖浆之家,有废人焉。”)
穆氏又撰《伶史》,以司马迁作《史记》之体例写伶人,如《程长庚本纪第一》、《孙菊仙本纪第二》……梅巧玲世家第一》、《俞润仙世家第二》等。且以名伶之事亦有“有关政治风俗”也。
穆氏作“社会小说”《梅兰芳》亦是为“政治风俗”也。所谓“村语俚词,聊讬微言以讽世。”其小说之大略(如人物、故事、传说、线索等),皆见于《伶史》之《梅巧玲世家第一》,事实俱在,几乎一般无二。只不过其间夹杂小说式的细节与叙述也。
其细节有亦有佳处,如初写梅兰芳之声影,历“首回”“第一回”,至第二回才现出此番风景:“少时帘子起处,只见进来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时正春天里,见他穿件淡蓝色长袍,青缎镶边鹭黄色图鲁坎儿,青缎靴子,脑后一条松花大辫子,衬得头皮越青,发光越亮,一双笑眼儿,鼓膨膨的巴达杏核儿一般,漆黑的眼睫毛,足有两三分长,隐着一双秋水似瞳子,鼻梁悬得适宜,口角生得合度……”(吾读至此,则评曰:行文至此,兰芳方露真面矣。若惊鸿乍现。)
《梅兰芳》 之为“焚书”,一为其述堂子歌郎事,即“梅郎前史”,为彼时所忌。一为“实名”,小说中人,皆真名或相近之化名也,如梅兰芳等,又如马幼伟为冯幼薇(即冯耿光,梨园人称冯六爷)、齐东野人为齐如山,等等。冯耿光之助梅兰芳,世人皆知,其缘却是起于堂子。《梅兰芳》之小说,述之甚详,而为冯氏所迫、所焚也。
我读此书,觉其确为晚清民国之重要戏曲史料也。其首回言堂子之变迁,其后述堂子、歌郎之细事,可谓自《品花宝鉴》后又一难得之著作也。
又,张菊玲师,精研满族文学,曾撰《顾太清传》。1994年自日本归时,于日本东京都立图书馆复印穆氏之小说《梅兰芳》,其后亦撰文考穆氏之生平与文学。么书仪师,撰《晚清戏曲之变革》,于晚清演剧与体制之关联多有发见,且精彩纷呈,其中关于“堂子”“歌郎”之文尤为引人瞩目,穆氏之《梅兰芳》遂又闻于戏曲界矣。然多只知其名却不得其实,至今日乃有面世之机也。
穆儒丐小说《梅兰芳》原文仅有句读,不分段。我今略加点校,并依其意划分段落,亦保留异体字,若干由于印刷而产生的明显错讹字则改之。另附张菊玲师、么书仪师相关论述,读之则可明穆儒丐、梅兰芳、堂子、歌郎之大略。亦知穆儒丐小说《梅兰芳》之前世今生,及与读者诸君今日之缘也。陈均辛卯岁暮新历元旦于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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