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鬼簿补九首

录鬼簿补之一



中午接到友人电话，说新年开始之际，
你死了，不再为生死而徬徨，
呐喊已经没有可能。
你加入鬼的行列，重新找到了组织，
至于究竟是新年之鬼，还是旧年的冤魂，
此刻无从查考，
有待于将来在狂人日记中找出证据，
只是如今的人不仅不写狂人日记，
而且只有人没有狂，或者只有狂没有人。
无论新旧，如今的牛鬼蛇神无不沉默寡言，
长爪郎转世也不会吟而成癖，
即便喜人谈鬼的蒲松龄欣然命笔，
那又当如何，无非是断简残章，
只言片语，语焉不详。
电话中，友人的抽泣隐约可闻，
人鬼之间的距离，每一寸都有天涯之遥，
子夜荧荧，灯昏欲蕊，与阴阳无关，
但青林黑塞，无不与是非相关，
不知者不知是祸是福，知者也未必深知祸福，
人鬼茫茫，寄托如此，亦足悲矣。
所以我期待友人尽早找到他的平静，
让我的冷漠回到合理的位置，
因为我厌倦了存在的底线，
也厌倦了存在的原则，只有存在的合理，
以及合理的惭愧，
门庭凄寂有鬼去，冷淡如僧无人来。


2011.1.1




录鬼簿补之二



次日早晨醒来，空中并无东西乱走，
我之所见不是我之欲见。
我遭遇了未曾遭遇的几个替身，
其中一个，远看像古代的无影人，
近观，分明是当代的阴阳脸。
我的早晨不翼而飞，
但别人的早晨高低不平，参差不齐，
既是现实的开始，又是想象中的现实。
不知此地是不是新社会，也不知
这个社会是不是另一个社会的非法建筑，
不过，多余的思想都是拆迁户。
也许没有必要再挣扎了，
你转身，你就会越来越轻，
你坚定不移，你的面积就会越来越小。
当然你并非不存在，不是结果，
而是一种清晰的隐藏，
你不在前面，始终在我后面。


2011.1.4

 


录鬼簿补之三



从你放弃你的内容那一天起，
不被理解已经成为原因，
而我却发现了不少潜在的人。
谢天谢地，他们删除几个白天，
以至剩下的白天徒有虚名，
你每次经过这里，
都会在你的形式中无动于衷。
不是的，冬天的反光如此锋利，
垂直的低音一个个倒下，
而我却热衷于收藏声音的对应物，
在现实的侧面选择几个单数的形象。
如果社会的底色黑白不分，
政府的线性结构中出现更多的角度，
你不必急于寻找你的外衣，
你的形式就是内容，而内容就是没有，
至于他们，已经隐藏了许多年。




2011.1.11



 
录鬼簿补之四
 
 
 
在人鬼之间，我的早晨只有一个，
我将它分成上下，忽略了左右，
至于东西南北那就更加无所谓了，
可恨的是，从此之后不会再出现此刻。
要是你还有多余的快乐，
在冷清的街道上无所适从，或许不会，
或许还有几种可能，
即便在灯光下也未必一目了然，
但我需要的是纯粹的快乐，
并无具体内容，本来就是抽象的。
当我的思想越来越狭隘，
唯一的缺憾是不能同时掌握美德与隐身术，
而邪恶反倒具有意外的效果。
你不必计较声音的线条是否晦暗不明，
因为你已经失去声音。
竟然有这么多事物不知不觉消失了，
就连世界也像一个旧的时代面目全非，
而我们却浑然不觉，
你不懂我，我也不懂你，
至今仍活在各自的回忆中。
 
 
2011.1.19



 
 
录鬼簿补之五
 
 
 
之所以分不清黑白是因为对比太鲜明，
但冷暖的层次我看得清楚。
你来的日子不多，不来的日子也不多，
要么不来，既然来你就同时来了好几个。
有时来得快，有时来得慢，
有时无人知道，有时不是时候。
这样好吧，你当来则来，当驻则驻，
在我心中来，不妨也在别人的心中永存。
如今只有心是自由的，自由本身却不自由，
它成了每个人心中的囚徒。
以前我无所不知，但以前的我微不足道，
更何况我不小心自己掐灭了自己。
我说过的话，不要说别人未必听见，
连我自己也从未听见。
我曾经劝你多少次，一句话就可说清的事，
非要敷衍成篇不可实乃做人的可怜之处，
而积重难返，伸纸执笔，辛苦著书，
则完全是悲剧。
满腹有文难骂人，措身无地反忧天，　
也好，你的人生你并无所有权，
你的形象你只有使用权，他们说得对，
我的住宅也只有七十年使用权，
土地是国家的，而国家是政府的。
政府属于谁呢，你不问我，你我心照不宣，
你问我，我就不知其所以然了。
 
 
2011.1.22
 
 


录鬼簿补之六
 
 
 
夜深乱翻书，顿时鬼影幢幢，
不禁鬼话连篇，
好在人不是那人，鬼也不是那鬼，
而社会就是鬼打墙。
英国哲学家伯林说：俄罗斯诗人阿氏断言，
冷战之始始于伯林对她的拜访。
此次私人会晤，斯大林闻之大发雷霆，
于是乎，东方见鬼，西方鬼出。
这虽不尽可信，但不失可爱，
世间本无事，无事也是事，
来说事情者就是多事人。
我有心闲坐，无心言过其实，
平常空口说白话，未尝不求人解，
而别人又不必解。
当年，伟大领袖引蛇出洞，
我国诗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此计之妙妙不可言，
事隔多年，诗人回忆录洋洋数十万言，
领袖公开点名似乎已成为亲历者之荣幸。
此事不尽可敬，但也可叹，
今日所言，日后未必不后悔，
将来说的话，今日未必可以说，
鬼话可遇不可求，人话可说可不说。
只是如今有人有形无影，有人有口无心，
更有人首鼠两端，左顾右盼，
民间说官话，
诗人不妨做体制之应声虫，
真不知如何做鬼，如何为人，
好在每个人一半是人一半是鬼，
人鬼之间，迎来送往，忙忙碌碌，
有鬼自心中来，
不亦乐哉。


2011.1.23
 


录鬼簿补之七



现在是早晨八点，
没有人说话，
我不想多说又不便畅所欲言。
南方很冷，
透过一部分玻璃我曾经看见全部，
对于我来说仅仅是孤立的数量。
神秘的不是远与近的界线为何在这里，
而是幸存者竟然不能在死者的记忆中怀念自己，
面前的人仿佛是我的重复。
我并不追求幸福，
没有期望就不存在等待，
但幸运始终在每个早晨左右我的命运。
我知道面前这个人并非完整的我，
不过是微乎其微的局部，
是早就丧失且无可挽回的那种形象。
金钱，性欲，友谊，交易，算计，位置，
以及不存在的事物包括想象，
没有一件是我赖以为生的实物。


2011.1.27



 
 
录鬼簿补之八
 
 
每次醒来为何这样拥挤不堪，
我明白一个就是无数个，
无时无刻不在可有可无中。
太多的结果至今尚未发现原因，
太多的原因至今没有证据证明其存在，
太多的我找不到恰当的形式。
真理总是空的，
唯有一无所有才好为将来留出余地，
在轮回中清除过去。
我不是为了更多，
但已经超出多的范畴，
所有的单数都不足以计算其中的因果。
太多的历史仅仅是胜利者的胜利，
太多的幸福不过是幸运的替身。
每条道路我无不走过两次，
而且像第一次那样朦胧，
不明白没有过去是否可以继续前行。
我并未认为这个世界亏欠我什么，
外面的风总是吹向我内心，
仿佛一个人在来世呼唤他自己。
 
 
 
 
 
录鬼簿补之九
 
 
今年与去年相比似乎非同寻常，
微笑的种类是表情的数倍，
而他的面孔也不再过分具体。
每年都有一些奇怪的植物疯狂生长，
客观的理由一直是旁观的多余，
总有一个夜晚不属于今年又不属于去年。
既然家的概念可以篡改，
不如在内心改变自我的属性，
无所谓宽窄也无所谓适用不适用。
难道经济不就是政治，
不就是权力角逐及其分配形式，
不就是政治对金钱的追忆。
生活之所以成为生活是因为生活需要魔术，
声音之所以成为声音是因为声音是过去的回声，
我之所以不知是因为我的能力大于我之所知。
但千万不要与愚蠢的人争论，
他首先将你降低到愚蠢的水平，
然后用经验丰富的愚蠢置你于绝境。
 
 
 
2011.2.3

前面的读过。最后一首的最后两句最狠。“经验丰富的愚蠢”可谓格言矣：）

以前读过不少.又见增补.
世间鬼有三种,一是有形之鬼,一是无形之鬼,一是时而有形时而无形.沈兄所写,属第三种.

提好诗。这下读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