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瓜记》（修订稿）

由杨典 2011-11-10, 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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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文：《瓜记》（修订稿）

由杨典 2011-11-10, 11:52

瓜记

逢夏常吃西瓜，入冬偶食南瓜。春秋夜间泼墨撕纸，我亦会画上一只不知什么瓜。反正都在圆或不圆、空与不空、似与不似之间。忽觉人生中那些饱满的烦恼亦如是。你用心洒血，也只在幸与不幸、爱与不爱、恨与不恨之间……大概齐而已。所谓瓜熟蒂落，皆生活之表象；月盈则亏，实乃本质之变数。万物并无一定法，全都是个“大概齐”吧。什么叫大概齐呢？如一年之始终，或称元旦：元者，时空之本；旦者，太阳之出。然此西洋历法，并非以大自然节气为准，其时间总大约在我们农历中的冬至前后，所谓“冬至一阳生，夏至一阴生”。阴阳自有定数，而每年节气之所在却并无定日，这就是“大概齐”。如树叶、人体、东西与阴阳等事物，既对称，又不会完全对称，只能算是大概对称罢了。

地球不太圆。节气不太准。世间的佳人也不太美，因天下本无完人。

既然都是大概齐，那我等对待参差不齐的人生，也就不必太在乎，太拘泥于小心翼翼了。

没有两个鸡蛋是完全一样的。看一切瓜之形，也并非同样皆圆。如清代以后才流入东土的哈密瓜。据《康熙几暇格物编》云：“哈密，古瓜州近域，其瓜较内地甜美，体甚巨，长尺许，两端皆锐”。当然瓜也有长的，如黄瓜或苦瓜。清画僧石涛便自号“苦瓜上人”。而朱耷画的冬瓜，很朴素，也很大气。因整个画面上就一个墨绿色的瓜，其它全留白，圆如老僧入定。

瓜字加单人旁，即侉离。瓜字加子字边，即孤独。《说文》所录字形，“瓜”字像一葫芦状果实悬挂于茎蔓之上。而瓜之读音，古时与瓠、弧、狐等相同。植物学上，瓜属于葫芦科。说到葫芦，忽然想起《石头记》里有一回“葫芦僧错判葫芦案”。如此看，在中国这个充满权力与痛苦的“葫芦庙”里，像石涛与八大那样的和尚艺术家，大约都是被误读的“葫芦僧”了。他们的人生搁浅，就像早年的贾雨村，并不太清楚这世界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是在“天上一轮才捧出”时，混在“人间万姓仰头看”的泥沙堆里之小人物罢了。

文字游戏暂且不谈。论大概齐之学，也算“国粹”：如王者齐民，道者齐物，而民与物又何尝靠谱？还不是该乱就乱，该杀就杀？全都是大概齐。英雄杀猪宰屁股，各有各的刀法。自古就说读书不求甚解，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故我曾有一题画辞参曰：

瓜中乾坤小
皮瓤大概齐
混沌自有种
空心见太极
芥蒂连经脉
汁液锅中泣
难得挥毫横刀笑
勾勒胸中万古谜

瓜乃植物之果，或大若卵，或小若籽，或如混沌之蛋的缩影，或为星球天体的模型。其象征丰富，不一而足。如古人称官位任期满后交接时为瓜代。记得唐人段成式在《酉阳杂俎》里，记载了一则“瓜祸”，说瓜最恶香气，尤其害怕麝香。唐时大臣、工部尚书郑注（？—835）去河中赴任时，曾带着一百多名妻妾路过瓜地，胭脂香气数十里，刺激着路人的鼻孔。于是这一年，从长安到河中，沿途的瓜都死了，连一个瓜都没收获。这传说显然有些夸张，看似说瓜，实际上是指郑注的瓜代以及其官道。因郑注后来是在“甘露之变”时，被宦官杀掉的。俗语中，还称分割国土与财物为瓜分。称容易引起怀疑的地方为瓜田李下。称有牵连的关系为瓜葛。更有甚者，明成祖朱棣因打击异己，连带无辜而发明“瓜蔓抄”。古名敦煌一带为瓜洲。谚语云：“种豆得豆，种瓜得瓜”。歌儿唱：“鱼儿离不开水，瓜儿离不开秧”。笨手笨脚的叫傻瓜。一声不吭的叫呆瓜。据说伟大的导师在晚年曾叨咕过：“我怎么能影响世界？世界那么大，大得象个西瓜”。瓜之以小喻大者论，由来颇多也，刀切嘴啃，锯齿文字，于是今日也就写个大概齐便罢。

2009年初稿，2011年11月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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