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砖成镜

磨砖成镜




近读《五灯会元》，看见这个公案：＂开元中，有沙门道一住传法院，常日坐禅。师知是法器，往问曰，大德坐禅图什么？一曰，图作佛。师乃取一砖于彼庵前石上磨。一曰，师作什么？师曰，磨作镜。一曰，磨砖岂得成镜邪？师曰，坐禅岂得作佛邪？＂诚然，磨砖不能成镜，坐禅不能作佛，而写诗未必就能得诗，磨砖、坐禅以及写诗，三者命运相同。这三件事情，动作与动机并无大错，最终都会得到一个结果。即便事情做反了，也会出现反面结果，但是，无论正面反面，并不绝对，将反面当作正面，正面反倒是反面。反面结果同样可产生正面效果，激发起无穷热情。



又看见：＂道本无体，因体而立名。＂当然可以说诗之体也如此，本来无所谓体，但诗必然有体，否则不成其为诗，也就是说，没有体，诗就不可感知，只不过诗并不以体为目的，而是以用为目的，但诗之用又以体为根本。诗不仅不是目的，而且不不是目的，甚至不不不是目的，唯独不是是。故而＂耳可得闻而口不可得言＂，＂学者劳形，如猿捉影＂。就诗之本体而言，既有方法论，又有目的论，稍有偏颇就大谬，弄得不好醍醐也成砒霜。今日诗之误区不外乎方法论、目的论之混乱，以及体用关系之错位、颠倒。

此案很有名。后来还有僧人说：天下唯写诗、参禅与兵法，三者最相似。即云其皆为随机应变之智慧也。

磨砖焉何不能得镜？万物皆可得镜，更况乎砖焉？！镜照本心，镜平体薄，镜凸体怠。是可为也。
坐禅焉何不能作佛？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作佛者，无论方法，目的，求必行，行尚果。作何不得？
写诗未必就能得诗，当以本心论，以万物论，以世相论。小者谓私，大者谓众，若微以一人之私度一己之念，如何就不诗了？

呵呵：）

斯游斯荡 写道:磨砖焉何不能得镜？万物皆可得镜，更况乎砖焉？！镜照本心，镜平体薄，镜凸体怠。是可为也。
坐禅焉何不能作佛？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作佛者，无论方法，目的，求必行，行尚果。作何不得？
写诗未必就能得诗，当以本心论，以万物论，以世相论。小者谓私，大者谓众，若微以一人之私度一己之念，如何就不诗了？

意志坚定者，磨镜成砖也是可能的。

还有一种可能：砖头本来就是镜子，镜子本来就是砖头。镜砖本来为一物（或无物），何须磨或不磨？只看你会不会照罢了：）

相传古希腊毕达哥拉斯不愿意写作，他希望他的思想在他死后依然活在后人的头脑中，以便有继续思考之可能，不过既然继续思考就可能遭遇修改，当然，即便毕达哥拉斯写出他的思想，也难以避免被修改，所有的阅读即是误读，而误读即是修改。后来的斯多葛学派，对写作的态度与毕达哥拉斯截然相反，不仅写作，而且将写作当作修行的方法。于是，除了表述思想、陈述观念、表达情感、表现经验之外，写作获得了一个超越作品的功能。随之产生的后果是，写作并非为了完成作品，而是为了付诸实践，作品不再是写作的唯一目的，写作的结束变成开始，作品的本质出现了根本性的转变。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写作只是一个过程，而是抵达和醒悟，否则也就谈不上修行。写作的意义，因此而焕然一新。

杨典 写道:还有一种可能：砖头本来就是镜子，镜子本来就是砖头。镜砖本来为一物（或无物），何须磨或不磨？只看你会不会照罢了：）

杨兄说有就有，说无就无。人本来就在有无之间。

此贴越来越有意思，老沈的话总是让人琢磨。只是此贴所在版块似乎不太准确，是不是咱们要再开一个准风月谈？哈：）

杨典 写道:此贴越来越有意思，老沈的话总是让人琢磨。只是此贴所在版块似乎不太准确，是不是咱们要再开一个准风月谈？哈：）

在这里开帖凑热闹算了，反正是谈诗。另设版块，恐只有我一人在那里胡说八道，寂寞难当。

沈方 写道:

斯游斯荡 写道:磨砖焉何不能得镜？万物皆可得镜，更况乎砖焉？！镜照本心，镜平体薄，镜凸体怠。是可为也。
坐禅焉何不能作佛？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作佛者，无论方法，目的，求必行，行尚果。作何不得？
写诗未必就能得诗，当以本心论，以万物论，以世相论。小者谓私，大者谓众，若微以一人之私度一己之念，如何就不诗了？

意志坚定者，磨镜成砖也是可能的。

呵呵。反之，意志坚定者，磨镜成砖也是不可能的。

沈方 写道:

杨典 写道:还有一种可能：砖头本来就是镜子，镜子本来就是砖头。镜砖本来为一物（或无物），何须磨或不磨？只看你会不会照罢了：）

杨兄说有就有，说无就无。人本来就在有无之间。

如此说来，沈兄胯下白马亦在有无之间。如此，骑从何来？

沈方 写道:慧皎在《高僧传》自序中说：“然名者，本实之宾者也。若实行潜光，则高而不名；寡德适时，则名而不高。”由此可见，世界上的道理，古今相通，而名与实作为现象，古今相似，并无二致，不必斤斤计较，每个人能够勉强做到的，无非是心知肚明而已，倘若不知且不明，那也没有办法。写作以完成作品为目的，已经是无可奈何的悲哀，名实不符，甚至背离，在所难免。据说，英国一位诗人曾说，出版一部诗集是向没有才能的人证明自己的才能。后来还有人说得更妙，焉知不是在有才能的人面前证明自己没有才能？不过事情可能是另外一个样子，有才能的人在有才能的人面前看见了自己的才能。总之，自己不能证明自己，写作究竟能够证明什么，只有天晓得，人要是事先知道，还好意思算人？

又转回去了？作是有味道的。以诗而论，持笔的本心何求，作出来的品就何味。无论将来如何，其味却鲜之以恒，差池的是世相，是人心，与品却无甚瓜葛了。有语：“臭味相投”。这“味”放进诗里是出品攻心为臭，怀壁自赏为香尔。

诗的隐喻属性要求诗的语言脱离所指，转而指向自身，并消耗自身。诗无时无刻不在颠覆常态，必要时，不惜冒犯禁忌。诗固然不排斥表达与表现，但是诗的本质由写作的目的决定，是对表达与表现的超越。一般认为，隐喻是事物关联性之揭示，是对相似的事物之发现，其实，隐喻更是事物差异性的揭示，换言之，隐喻的张力来自事物之间的距离。法国人利科说：“与其说隐喻表达了以前存在的相似性，还不如说隐喻创造了相似性。”“因此，隐喻提供了一种洞见。”“隐喻是一种语义事件。”诗的语言，每一句都在转身，然而又不是为了表达或表现转身，而是为了实现转身。对诗的认知不彻底，诗就只能停留于表达与表现，并以此为目的，在这个意义上，诗的确是非目的的，因为美学的成功并非诗的本质。



周作人译清少纳言《枕草子》，开篇第一句是这样的：“春天是破晓的时候（最好）。”林文月也译了：“春，曙为最。”林的译文甚有“春，王正月”之春秋笔法。一个句子两种表述，意思相同，但又完全不同。之所以不同，是因为句子所要表述的并非语义，而是呈现产生语义的情景，而且，句子的上下文，不尽是语义关联，诗的语言就是让人处处转身，不受语义束缚。《碧岩录》说：“言上生言，句上生句，意上生意，作解作会”，“古人句虽如此，意不如此，终不作道理系缚人。”

斯游斯荡 写道:又转回去了？作是有味道的。以诗而论，持笔的本心何求，作出来的品就何味。无论将来如何，其味却鲜之以恒，差池的是世相，是人心，与品却无甚瓜葛了。有语：“臭味相投”。这“味”放进诗里是出品攻心为臭，怀壁自赏为香尔。

作法不尽相同，有可作，有可不作，有不可作，有不得不作，有硬着头皮作，有装腔作势作，也有自己都不知作什么之作。

若是金砖铜砖,不管坚不坚定,亦可成镜

言上生言，句上生句，意上生意，作解作会

这话很有意思

商略 写道:言上生言，句上生句，意上生意，作解作会

这话很有意思

处处转身。

这个也是随身卷

诗、行、砖、镜、法、生、死、爱……皆取决于会（会意）与不会（会意）。如无门云：“会则千差万别，不会则同一事。不会千差万别，会则是同一事”。亦此之谓也。

诗的实践路径，与禅之戒、定、慧大致相同，慧是戒、定的产物，而戒则是基础。戒的原则性，远远大于道德约束力，是杜绝分心以形成聚焦，也是压缩之后产生反弹，更重要的是心灵因此而清空，＂世界在空，空生大悟。＂罗素在《西方哲学史》中整理了古希腊毕达哥拉斯学派的若干条戒律：＂1、禁食豆子。2、东西落下了，不要拣起来。3、不要去碰白公鸡。4、不要擘开面包。5、不要迈过门闩。6、不要用铁拨火。7、不要吃整个的面包。8、不要招花环。9、不要坐在斗上。10、不要吃心。11、不要在大路上行走。12、房里不许有燕子。13、锅从火上拿下来的时候，不要把锅的印迹留在灰上，而要把它抹掉。14、不要在光亮的旁边照镜子。15、当你脱下睡衣的时候，要把它卷起，把身上的印迹摩平。＂博尔赫斯在《镜子学全书》一书中发现，十六世纪以前，诗人普遍以毕达哥拉斯戒律为写诗的戒律，自1589年之后，忽然普遍遗忘，只有极少数人在极个别的场合才能回忆，但是，不可避免要引发争论，从未成为共识，后来的诗人在不知不觉中遵守毕达哥拉斯戒律，一旦自觉，立刻遗忘。

我崇拜老毕的戒律.

毕达哥拉斯教徒之戒，虽幽默有余，但也拘泥于现象与实相，似落于小乘。若皆以字面从之，如今便无法活了：）与其戒律，不如戒心。与其戒心，不如无心。唐代《无能子》曰：“衡无心则平，镜无心则明”，亦此之谓耳。

我崇拜的是如此戒律的形成.

这些幽默和荒谬的戒律我单独保存了.

杨典 写道:毕达哥拉斯教徒之戒，虽幽默有余，但也拘泥于现象与实相，似落于小乘。若皆以字面从之，如今便无法活了：）与其戒律，不如戒心。与其戒心，不如无心。唐代《无能子》曰：“衡无心则平，镜无心则明”，亦此之谓耳。

即便不可能也有意义，是激活，而不是束缚。
无心之无即是有。

商略 写道:这些幽默和荒谬的戒律我单独保存了.

罗素认为这些戒律皆是原始禁忌。唯其荒谬，才有意义，否则就只有无聊了。

神秘的不是世界为何这样，而是世界竟然就是这样——维特根斯坦此语几近临济言也。

昨读黄宗羲<雪蓑闵君墓志铭>.闵君也是湖州人.黄氏称其"湖州华族"

杨典 写道:神秘的不是世界为何这样，而是世界竟然就是这样——维特根斯坦此语几近临济言也。

突然想不起这句话是谁说的，既然杨兄提示，现作修改，我记的原话是：神秘的不是世界到底是什么样，而是世界竟然就是这样。”

商略 写道:昨读黄宗羲<雪蓑闵君墓志铭>.闵君也是湖州人.黄氏称其"湖州华族"

闵雪簑，即闵声，明末清初人，是明清四大高僧之一蕅益禅师的好友，闵声邀请蕅益禅师住持湖州晟舍利济寺。前不久，找关于闵声的史料，我找到了黄宗羲这篇墓志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