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這篇跋寫的比序文辛苦。如果現在寫跋,就得提到陳均、楊典二兄。感謝二位!
一九八八年一月十三日,蒋经国去世。台湾进入一个新的时代。是吉是凶,其实未卜;但当时之人,多有一种天真的乐观。
结果,先是李登辉,后是陈水扁。先是「本土化」,伴随「国际化」,而后,没明说,却一直进行的,则是「去中国化」。早在九零年代初期,读台大历史研究所的朋友,就苦笑着说道,所里的气氛,念中国史,「像」在念外国史。再过几年,这「像」,就已然不只是「像」;有个大学中文系的系主任,便公开主张,中文系应该隶属外语学院!
台湾政客有句口头禅,「政治是一时的,朋友是永远的!」这话人人会说,但恐怕无人会信。然而,这话若改个词,将「朋友」换成「文明」,那么,证诸历史,却有相当的准确性。中国文明向来是,只有亡国家,没有亡天下。天下之所以亡不了,正因为,文明自有其威严。政治是一时的,文明才是永远的!正因有此威严,故而中国文明捱得过五胡乱华,度得过蒙古铁骑,也化得了八旗刀兵。
但是,李登辉和陈水扁这样的政客,并不理会这种威严。为了政治目的,他们想方设法,要斲害这个文明。于是,这斲害,由缓而疾,由浅入深,从部分到全体,骎骎然,二十年矣!二十年来,民间的伤害,其实有限;虽说情绪一时有了混浊,但因根柢深稳,真要斫毁,老实说,并不能够。最可怜的,还是知识分子与文化人。他们受五四影响,传统的根基,本来就比民间脆弱;再加上这二十年来,竞举「本土化」,竞说「国际化」;结果,没完没了乱纷纷的「论述」,永无止境闹哄哄的争议,二十年的折腾翻搅,遂使许多人在精神上,空虚彷徨,不知何往;他们在心灵上,已然无家可归。你若言「传统」,他还会问你,是哪一个「传统」?
因为无有归宿,因为无以安顿,岛内许多知识分子,生命之轻,胜似飞絮;精神漂泊,宛若浮萍。结果,一群老大不小之人,成日嚷着要流浪,也实在不堪;而躁郁症蔓延之疾之广,更几乎成了另个「台湾奇迹」。在台面上,最长于议论的知识分子,眉头常也最为深锁。他们之中,有人戾愤,有人烦躁,有人苍白;更有人忙碌终日,看似繁盛,实则早被虚无主义紧紧缠身:走在路上,坐在桌前,忽地一个出神,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自己又是谁人?
归去来兮,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都说,台湾的文化底蕴深;都说,台湾的传统根基厚。但二十年的消磨,那传统底蕴,而今何在?天地闭,贤人隐:只见有识之士,喑哑无言;只见俊彦高人,沉潜默然。传统的价值,一路剥离;传统的价值,由显转隐。自家的传统,因政治不正确,只能低调地说,只能默默地读;谈自家传统,竟「像」是,孤臣孽子。
结果,大陆因孔子热暴红的某名家,台湾许多人看了,频频摇头。但是,再怎么摇头,自诩儒释道传统深厚的台湾,现在,放眼望去,一时半晌,竟不知哪儿找人来谈谈孔子?!
杨泽这样子问道。
杨泽是《中国时报‧人间副刊》的掌门人。《人间副刊》长期引领文化风潮,至今,与《联合副刊》仍为台湾最具影响力的文化版面。一年前,杨大哥打电话邀写孔子;一时间,我也不甚把握,只能回他,先写看看,试试再说。结果,写了〈素面相见〉;蒙他不弃,颇多鼓励,遂又接续写了〈孔子九章〉。从二零一零年一月,半年内,我在《人间副刊》登载了七篇孔子文章,每篇约略三千字。如果不是杨大哥,大概就不会有这本书。今日成书,首先要谢谢他。
又因尔雅出版社隐地先生的盛情,〈孔子九章〉收入我《万象历然》一书,很快就在台湾出版了。七月我到北京,与新星出版社的副总刘雁以及责任编辑饶佳荣见面;提起《万象历然》,他们希望我将〈孔子九章〉扩充,写成一本孔子的专书。我应允回台之后,再慢慢酝酿。于是,又隔一月,变换了形式,遂有〈论语随喜〉。写了三则,我投寄给《联合副刊》,才一个小时,《联副》主编宇文正来信问道,如果会一则一则接着写下去,那么,帮我开辟个专栏,如何?
谢谢宇文正。就这样,〈论语随喜〉专栏开张,两周一篇。于是,二零一零年,岁次庚寅,前半年,我在《人间副刊》谈孔子;后半年,我在《联合副刊》写论语。而今,结集出书,将与大陆朋友见面。此时此刻,我想起了二十年来的台湾,也想起了百年来中国历史的巨劫奇变。潮起潮落间,我同时也看到,花谢寂寂,又花开。一个个政治的弄潮儿,浪头再高,锋头再健,终究已然被历史淘尽。而文明如花,眼看它枯萎凋谢,才惋惜,才嗟叹,但一转眼,却又寂然花开了。在那潮起潮落间,我于海峡之东大洋之西的乡野之地,静静地写着这本孔子之书;而在这花谢花开里,我住在中央山脉海岸山脉的纵谷平原,彷佛听到了文明之花轻轻地绽放,这绽放的声响,虽然细微,但分明有个新的节气。
辛卯年节气立春,秧苗新绿,薛仁明记于台湾的花东纵谷
《孔子随喜》书成后记
一九八八年一月十三日,蒋经国去世。台湾进入一个新的时代。是吉是凶,其实未卜;但当时之人,多有一种天真的乐观。
结果,先是李登辉,后是陈水扁。先是「本土化」,伴随「国际化」,而后,没明说,却一直进行的,则是「去中国化」。早在九零年代初期,读台大历史研究所的朋友,就苦笑着说道,所里的气氛,念中国史,「像」在念外国史。再过几年,这「像」,就已然不只是「像」;有个大学中文系的系主任,便公开主张,中文系应该隶属外语学院!
台湾政客有句口头禅,「政治是一时的,朋友是永远的!」这话人人会说,但恐怕无人会信。然而,这话若改个词,将「朋友」换成「文明」,那么,证诸历史,却有相当的准确性。中国文明向来是,只有亡国家,没有亡天下。天下之所以亡不了,正因为,文明自有其威严。政治是一时的,文明才是永远的!正因有此威严,故而中国文明捱得过五胡乱华,度得过蒙古铁骑,也化得了八旗刀兵。
但是,李登辉和陈水扁这样的政客,并不理会这种威严。为了政治目的,他们想方设法,要斲害这个文明。于是,这斲害,由缓而疾,由浅入深,从部分到全体,骎骎然,二十年矣!二十年来,民间的伤害,其实有限;虽说情绪一时有了混浊,但因根柢深稳,真要斫毁,老实说,并不能够。最可怜的,还是知识分子与文化人。他们受五四影响,传统的根基,本来就比民间脆弱;再加上这二十年来,竞举「本土化」,竞说「国际化」;结果,没完没了乱纷纷的「论述」,永无止境闹哄哄的争议,二十年的折腾翻搅,遂使许多人在精神上,空虚彷徨,不知何往;他们在心灵上,已然无家可归。你若言「传统」,他还会问你,是哪一个「传统」?
因为无有归宿,因为无以安顿,岛内许多知识分子,生命之轻,胜似飞絮;精神漂泊,宛若浮萍。结果,一群老大不小之人,成日嚷着要流浪,也实在不堪;而躁郁症蔓延之疾之广,更几乎成了另个「台湾奇迹」。在台面上,最长于议论的知识分子,眉头常也最为深锁。他们之中,有人戾愤,有人烦躁,有人苍白;更有人忙碌终日,看似繁盛,实则早被虚无主义紧紧缠身:走在路上,坐在桌前,忽地一个出神,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自己又是谁人?
归去来兮,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都说,台湾的文化底蕴深;都说,台湾的传统根基厚。但二十年的消磨,那传统底蕴,而今何在?天地闭,贤人隐:只见有识之士,喑哑无言;只见俊彦高人,沉潜默然。传统的价值,一路剥离;传统的价值,由显转隐。自家的传统,因政治不正确,只能低调地说,只能默默地读;谈自家传统,竟「像」是,孤臣孽子。
结果,大陆因孔子热暴红的某名家,台湾许多人看了,频频摇头。但是,再怎么摇头,自诩儒释道传统深厚的台湾,现在,放眼望去,一时半晌,竟不知哪儿找人来谈谈孔子?!
杨泽这样子问道。
杨泽是《中国时报‧人间副刊》的掌门人。《人间副刊》长期引领文化风潮,至今,与《联合副刊》仍为台湾最具影响力的文化版面。一年前,杨大哥打电话邀写孔子;一时间,我也不甚把握,只能回他,先写看看,试试再说。结果,写了〈素面相见〉;蒙他不弃,颇多鼓励,遂又接续写了〈孔子九章〉。从二零一零年一月,半年内,我在《人间副刊》登载了七篇孔子文章,每篇约略三千字。如果不是杨大哥,大概就不会有这本书。今日成书,首先要谢谢他。
又因尔雅出版社隐地先生的盛情,〈孔子九章〉收入我《万象历然》一书,很快就在台湾出版了。七月我到北京,与新星出版社的副总刘雁以及责任编辑饶佳荣见面;提起《万象历然》,他们希望我将〈孔子九章〉扩充,写成一本孔子的专书。我应允回台之后,再慢慢酝酿。于是,又隔一月,变换了形式,遂有〈论语随喜〉。写了三则,我投寄给《联合副刊》,才一个小时,《联副》主编宇文正来信问道,如果会一则一则接着写下去,那么,帮我开辟个专栏,如何?
谢谢宇文正。就这样,〈论语随喜〉专栏开张,两周一篇。于是,二零一零年,岁次庚寅,前半年,我在《人间副刊》谈孔子;后半年,我在《联合副刊》写论语。而今,结集出书,将与大陆朋友见面。此时此刻,我想起了二十年来的台湾,也想起了百年来中国历史的巨劫奇变。潮起潮落间,我同时也看到,花谢寂寂,又花开。一个个政治的弄潮儿,浪头再高,锋头再健,终究已然被历史淘尽。而文明如花,眼看它枯萎凋谢,才惋惜,才嗟叹,但一转眼,却又寂然花开了。在那潮起潮落间,我于海峡之东大洋之西的乡野之地,静静地写着这本孔子之书;而在这花谢花开里,我住在中央山脉海岸山脉的纵谷平原,彷佛听到了文明之花轻轻地绽放,这绽放的声响,虽然细微,但分明有个新的节气。
辛卯年节气立春,秧苗新绿,薛仁明记于台湾的花东纵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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