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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下察也”
——读祝发能长诗《黑马红日》
刘涛
我与祝发能兄在网上相识，素未谋面，但我对他的诗歌与人生轨迹略有一些了解，值其长诗《黑马红日》刊发之际，谈一些我阅读他诗歌的感受。——读祝发能长诗《黑马红日》
刘涛
发能兄写诗的历史很长，1991年他就写出了《母亲》和《父亲》这两首杰作。这两首诗是记录梦境，发能说：“在91年3月的一天夜里，做了一个梦，梦中梦见了我那一辈子走在犁沟里丢包谷种的老母亲，她老人家的牙齿一瓣一瓣地落在了犁沟里，梦一转，又梦到当时还健在的挥了一辈子牛鞭的父亲死了，我无力给他立碑，就把他的牛鞭插在了他的坟前做了碑。”发能用优美凝练的语言和奇特的意象将其梦境记录了下来，写出了父亲、母亲艰辛的一生，他们在土地上操劳着，死后也以极为简单的方式复归土地。这两首诗中的句子，譬如“他的墓碑是那根插进黄土的鞭子”、“母亲的最后一颗牙瓣/掉进了新耘的犁沟/她没有拾起/她说那是包谷瓣儿”，都是神来之笔。《母亲》和《父亲》意象尽管出人意外，但并不觉得是故作惊人之语，因为他对父母的命运日思夜想，深思熟虑，以至于行诸梦中，最后才发诸笔端，这是瓜熟蒂落之作。
之后，发能兄写下了大量的诗，大都延续了《父亲》、《母亲》的风格。发能的诗颇受“朦胧诗”的影响，他惯于运用隐喻、暗示、象征、留白、悬念、夸张，意象奇异，故也显得朦胧。“朦胧诗”总体上有文胜于质，辞章大于义理的特点，这对于反拨五六七十年代“无文”的时代有重要的意义，但以此为尚，趋于极端，容易流入装神弄鬼一路，亦非诗歌正道。“朦胧诗”是时代产物，充溢着其时的意识形态特征，作诗者对此须有清醒地认识。
最近发能兄创作了一首长诗《黑马红日》，这是一部大作品，全诗分三十节，计七百多行。宏大叙事在近年往往受到诟病，因此诗歌多追求小制作，遂有格局小、境界小之弊产生。发能的《黑马红日》反其道而行之，高倡宏大叙事。写诗就是写能量，能量大有大诗，能量小有小诗。发能的《黑马红日》一诗可谓其十几年诗歌写作功力的集大成之作，观发能兄此诗，可见其积蓄能量之大。
发能兄经历颇为丰富，也颇曲折，他有着长期的乡村生活经验，还在煤矿工作过一段时间，之后读书、工作、生活于城市之中，因此他对当下中国的现状有着较深的体会与感受。《黑马红日》就蕴含着他很多他对自身境况的理解，对父母兄弟命运的理解，对乡村社会的理解，对时代问题的理解，只是发能兄以晦涩的诗句掩藏了一下而已。
发能兄有大志向蕴含在《黑马红日》之中，黑马为“地王”，红日为“天神”，“黑马红日”就是天地，《黑马红日》的诗作就是对天与地的理解。黑马红日在中国不同时代有不同的表述，《诗经》有“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句，黑马红日乃鱼与鸢也；***主席有“鹰击长空，鱼翔浅底”句，黑马红日乃鱼与鹰也。“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后为《中庸》所引，“言上下察也”，鱼乃最下之物，鸢乃最上之物，鱼鸢就是其时人所能想象到的最大的空间范围和最广阔的视野。“黑马红日”亦是上下察，黑马属地，红日属天，黑马红日乃鱼鸢之变，亦是言人最广阔的空间范围。
《黑马红日》一诗中尚有一个“我”，这个“我”在诗中位置极为重要，几乎三四行即一见。易所谓“三才之道”，天地人。《黑马红日》亦有三才：红日黑马“我”，红日可翻译为天，黑马可翻译为地，但“我”并不能与“天地人”之“人”完全相应。“我”与天地人相应之道不是通过“有我”，而恰恰应该是通过“毋我”。《黑马红日》中有此一“我”，则整首诗就不是写天地人，而成了写黑马红日“我”，就成了“我”对黑马红日的理解，也就成了“我”对上下之察。察上下，且能持平公允，道中庸，乃极难之事，唯“毋我”或能之，“有我”之察往往可能流为“我执”或“我相”。
《黑马红日》乃祝发能兄的“上下察”，但此诗尚有进步余地，那就是从“我”入手，弱化“我”，“我”弱化一些，“上下察”的程度应该也会更高一些，看出来的景象也可能会与此诗不同，如此写出来的“黑马红日”可能也会再有变化。
发能兄工于炼句，《黑马红日》其中有很多妙句，譬如“让农人兄长心惊受怕，我用诗道歉”、“在乡村的手背上按下我的手印”、“我带伤的昨天向我的脚索要大道”、“山村都活在一棵树或一株玉米上”、“每一株草芽都顶穿了大地而拥有了无限的天空”等，可见他炼句功夫之深。但我也怕发能兄于此走得太远，过分注重诗歌意象，过分追求“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效果，用力于辞章，却疏于义理。《父亲》、《母亲》无此弊，因为那是水到渠成之作，故显得妙手天成，《黑马红日》则尚有“用力”的痕迹。
《黑马红日》全诗总体还是略显晦涩，发能兄崇尚“诗贵曲”的观念，他的心思和心迹藏在意象的大后方，被外表奇异的意象遮挡着，难以识别。我还是希望发能兄不要在这些地方过于用力，诗歌或晦涩或清晰，总应以“实”为主，“实”须晦涩则晦涩，“实”须清晰则应清晰。
《黑马红日》刊发，是对一个阶段的总结，希望发能兄以此为基础，创作出更多更好的诗歌作品。
刘涛 2012-5-15 于中国艺术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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