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马拉：东坡有琴

马拉：东坡有琴



时间是最昂贵的，所以，文物出版社出版的《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馆藏文物选粹古琴》图录，就像一本按时间排序的英雄谱：饱经沧桑的45张古琴，按自身所积淀的岁月含量，从高古的唐宋到美丽的民国，先后呈现在厚重的铜版纸面上。它们除了是乐器，更是可读性极高的生命载体，中国传统文化的蛛丝马迹，中国传统文人已被雨打风吹去的生活方式，都寄存在上面，等待我们的眼光像光驱一样把它们读出来。

　　三峡博物馆研究员唐冶泽开动他的光驱解读这些古琴的过程，是一次返源之旅，一张张古琴，就像是一架架时空穿梭机，使他得以穿越从小就浸润其中的诗书源头。这是一个学者最大的幸福。

　　三峡博物馆研究员唐冶泽受邀，带领晨报读者解读几张馆藏古琴的历史

　　古琴新音系列之三

　　在三峡博物馆馆藏45张古琴图录中排名第一是“襄”琴。琴人的名字写在琴声中，但古琴的名字一般刻在琴底板的项部。“襄”用篆文刻成，而且是流行于宋代的“国朝官印”九叠篆体，笔画折叠堆曲，均匀对称，就像一个方形官印，深盖琴上。

　　琴铭记载了此琴先后有两任知名主人“莆阳蔡氏”和“子京”。“莆阳蔡氏”即北宋大书法家蔡襄（1012～1067年）；“子京”即明代大收藏家项元汴(1525～1590年)，同时也是著名的书画家。

　　《史记》曾记载孔子曾向一个名叫襄的人学琴，一个多月反复学弹一个现在汽车CD里面都有的曲子，弹得襄都有点烦了：这个曲子你已过6级了，可弹点别的。但孔子很犟，觉得还没弹到眼前浮现曲作者的境界。又弹多日，襄再来，问曲作者是谁？孔子说：此人身材魁梧，脸庞黝黑，眼望天空，感化四方。他莫非是周文王？”襄一下子像赵本山那样跳起来像拉着范伟的手一样拉着孔子说：恭喜你，答对了。当初我师父传我这曲子时，就说叫做《文王操》。

　　这是流传有序的孔门主旋律段子之一，但也可证此琴之名襄，可能来源于孔子琴师襄这个典故，据说近现代仍有学生把老师名字用来命名自己的琴；还有一种可能，这张琴曾经是蔡襄的，所以刻了一个“襄”。

　　唐冶泽说：“此琴年代，上次鉴定，几位专家也是各执一词，最后决定存疑。因为此琴唐、宋、明三代特征都有，推测很可能为唐制，而宋、明都曾有过大修，按取早不取晚的原则，我们暂以唐琴视之。”

　　仅以一个单名作为古琴的名字，在传世古琴中，只有这张琴。

　　世上唯一单名琴

　　襄琴

　　东坡琴

　　题刻它最多

　　图录名列第5的，就是传说中俗称“东坡琴”的一代名琴“松石间意”。琴身之上代表一年12个月及闰月的13个徽，全部用黄金制成，再加上用来固定琴弦的7个琴轸用和田玉制成，因此它又有个很美的名字叫“金徽玉轸”。

　　“松石间意”琴底板上，布满13则出自北宋至清代文人墨客的题刻。跟前面几张琴和一般古琴琴名居中不同，此琴琴名“松石间意”刻在在琴项右边，落款“唐寅”即明代大文人唐伯虎；左边一行“绍兴二年东坡居士”，旁边刻有一方篆书印“坡仙琴馆”。

　　在下面一个题刻方队里，全是明代苏州一带的书画名家，包括与唐伯虎齐名史称“吴门四杰”俗称“江南四大才子”的文徵明、祝允明，还有唐伯虎的邻居张灵、文徵明的儿子文彭等。

　　此琴的清代收藏者苏州怡园主人顾文彬及其书画界朋友如石渠、沈竹宾、陶淇、陶溶兄弟、程庭鹭等人，大多是小有名气的书画文人，也把自己的诗文刻满琴边琴角，一点都没浪费地方。

　　13则题刻展现了此琴三代藏家的序列：最早的“绍兴二年东坡居士”题刻，证明此琴曾经是东坡之琴；接下来“松石间意”题刻出自明代唐伯虎之手，这张琴已流落到第二代主人之手，然后是清代苏州怡园主人顾文彬“坡仙琴馆”，此琴已被藏入江南怡园琴房之中，后来抗战爆发后，北方和江浙琴人来渝避难，古琴随之西迁，“松石间意”最后落地重庆。

　　唐冶泽说：“这是我见过的题刻条数最多的一张琴，可读性极强，文化味深厚，源远流长，非常珍贵”。

　　著名诗人、琴家杨典在和我聊天时曾说：“历代古琴名人，尤其被符号化的那几个，如嵇康、蔡邕都是死得很惨的，苏东坡也是一身坎坷。古琴在魏晋与先秦，是英雄乐器，如琵琶是游牧民族的英雄乐器一样，尤其先秦，壮士、烈士弹琴的很多。古琴被搞坏，是宋以后的事情。”

　　中国一代一代琴人和文人雅士，在这些古琴上刻下的那些文字，简洁，神秘，欲说还休，每一行都像是他们抢在最后5分钟刻下的绝命书或遗言，是一种文化或生命最后的表达，好像那些高贵而命若琴弦的人们，早就深知一种古雅文化最后的命运，就是古琴一样脆弱而珍贵。

　　三峡博物馆所藏古琴之中，除蔡襄、东坡这些中国琴家之琴，还有抗战时淹留重庆的荷兰外交官、著名汉学家高罗佩之琴。欲知高琴模样，我们下周“喝”高再说。

　　参与过三峡博物馆鉴琴和修琴的著名古琴家李明忠，力捧此琴，认为它的声音在馆藏古琴中是最好听的。2010年8月14日晚，李明忠他们曾携最先修好的6张名琴，赴北碚“三峡泉流抗战西迁古琴清赏会”雅集以琴会友，此琴奏响，无不惊为天音。

　　琴名“凤鸣”，也是篆文，但跟“襄”琴那种端起一砣的九叠篆不同，“凤鸣”是轻灵欲飞的鸟形篆。

　　据唐冶泽考证：琴名“凤鸣”和题诗前二句的出处，出典于《尚书·皋陶谟》：“箫韶九成，凤凰来仪”和《诗经·卷阿》：“凤凰鸣矣，于彼高岗”。落款“景祐元年”为1034年，是北宋仁宗赵祯的年号，这是三峡馆藏琴中有可靠纪年者最早的一张。

　　馆藏登记卡片记载，此琴1953年4月6日由西南文化处交来；此琴更著名的记载，则见于《今虞琴刊·古琴征访录》，当时琴主为袁钧。唐冶泽考证的袁钧生平，使我们看到一个民国琴人比孔子和蔡襄丰富得多的影像，原来曾有这样一个人，拥有这样一张琴。


　　袁钧，四川仁寿人，民国十七年（1928年）五月任绵阳县知事（1930年改知事为县长）。任期间多有德政，如修堰溉田万亩，人称袁公堰；又修葺纪念欧阳修的“六一堂”；其他如清匪平冤、赈饥免捐，倡修县志等等，做了不少好事，以致两年后离任时，“父老遮道欢送”。

　　三峡馆还有一张琴，也曾为袁钧所藏，即图录第36号琴。



文/重庆晨报记者 马拉

图/三峡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