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蛇与蜀葵》

巴蛇与蜀葵



多少年过去了，我又重返渝州
索句。临江水照、梦依稀，大桥仍在
犹记古经有云：“巴蛇食象，三岁而出其骨”
我的人生亦如巨蟒翻身，令往事不吐残骸
弹指间，故园三十二年前，处处是乡党
乡饮酒、乡愁四韵：如今上半城白了
下半城空了，河边的“洗澡鱼”也已然贵了
而友人们手臂上的老人斑已化为老鹰茶中的黑云了吧
在十八梯，污水脏巷水码头，我还看见
那七、八十年代最后的小农经济景象
如金台夕照，大约计有：
阶梯自由市场（菜肉）
针灸馆（刘针灸）
中药摊（李草药）
一次性刮痧店（火罐）
街头录像厅（空调开放，一元）
老茶馆（带自动麻将桌）
发廊（发型设计）
面馆（小吃馆）
老灶火锅店
缝纫大王
算八字（占卜）
看水碗（占卜）
卖花椒海椒的人（吊脚楼拆了，但麻辣犹在）
卖旧录音磁带的人
卖皮鞋的人
烧饼摊（老汽油桶烤）
杀鳝鱼的人个体户
古玩旧书摊
靓丽美甲
猪肉档
西瓜车
收旧手机的铺子
永川新胜绿茶（摊贩）
重庆热工仪表厂
红卫纸袋包装印刷厂等
一个瘦子依然在潮湿的石板坎子上打牌、吃饭
这是最后的陪都、最后的下里巴人
因山城电影院早已荡然无存
重庆歌剧团也已夷为一片平地
唯有世间冤魂，仍在上清寺与两路口徘徊
（如去年，诗人子午下班时，在曾家岩坡上碰到一个
公务员，正在拖打某上访者，他便上前去制止
结果子午反被没收了证件，还差点被扣押）
观音岩上、纯阳洞中、金刚塔前
到处蜂拥着蝗虫一样密集的出租车
而轻轨电车在夹竹桃花死去的
眼睑下，盘旋成一根祖国的皮鞭
哦，本草曰：“蜀葵观花，其根可以入药”
但他们把黄桷树都砍了，种上银杏
在纱帽石、在珊瑚坝、在洪崖洞
还有南山（汪山）上的枇杷呀……今夜都已变酸
是的，我记得1968年的墓群挂满了爬山虎
我也知道那些枯萎的碑，把所有的当地人
都变成了外地人、外国人或外星人
重庆已是从重庆的尸体上另外长出来的
一个重庆：我的故乡不再有我的家园


2011-6 重庆，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