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朋克与泵
蒸汽朋克(Steampunk)一词,本是指自19世纪欧洲工业革命与机械革命以来,将蒸汽机作为一种意象,嫁接进科幻艺术作品中的一种形式。无论是凡尔纳在其《海底两万里》里所描写的潜艇、韦尔斯《时间机器》,还是电影《剪刀手爱德华》或宫崎峻的《天空之城》与《哈尔的移动宫堡》等,都是最典型的代表。很多电脑网络绘画中也能常见到机器人与动物或女性拼接的异类,如生化人、异形或穿透明铠甲的外星战士等等。这是一个特殊的艺术种类。是现代主义在后工业时代的一个重要分支,而且远远没有过时。一直到最近这些年电影中的另类化妆技术如《终结者》或《异形》中的美学等。
蒸汽朋克是绝对异化的产物,是异端意象的具体表现。
很多自然的东西,都曾被蒸汽朋克赋予了古怪的灵魂。如机器水母、机器恐龙或者机器树。前不久我还看过一个动画片叫《阳光》,表现的是在一个封闭的机器宇宙里,一个老板给一个人一枚硬币,要他操作一台庞大无比的机器。然后齿轮转动、蒸汽泵上下起伏,累了半天,就是要打开一扇天窗,让阳光进来几秒钟。然后,付钱的人才能享受那一闪即逝的阳光。而当机器停止转动时,天窗就立刻关闭,一切都回到机器的黑暗之中。
这是对机械化时代的一种深刻的比喻和寓言。
蒸汽朋克作为一种写意理念,无孔不入。譬如,我还曾想把古琴与蒸汽朋克嫁接,哪怕是在关于古琴的绘画上。我认为从古琴作为传统乐器,到目前为止,尚未真正经过工业革命的影响,而仍然是农业文明的延续。这是很致命的。不是说农业文明有什么不好。纯粹传统的也要做。但如果中国将来要在世界上来一次文艺复兴,这又是必须经过的一个环节。新古典主义,并不是原始古典主义的重复。电报与蒸汽火车被淘汰了,但工业精神尚无法被淘汰。这是古希腊自然科学的最后成就。几十年前,一张宋代的“朱雀”式古琴被安装上了机械轴,但这个方法被很多琴人遗忘了。在上世纪五十年代,虞山派琴家吴景略先生也做过机械琴轸,但现在大家却都愿意恢复丝弦的演奏。丝弦很美,可蚕丝是农业文明的产物,现在昂贵而又稀少。钢弦都被接受了,却没有人能接受把古琴机械化。为什么呢?也许这就是保守。其实在人文艺术与自然科学之间,没有必然的矛盾。如果一个少女爱上了一架机器,一朵鲜花插在一把手枪上,这往往就是某种异端美学的开端。人性的东西之所以伟大,就是因为它能影响反人性的东西。如果上帝真的是万物之主,他一定能理解一个未来主义诗人对自行车、飞机、钟表或坦克的情感。尽管未来主义带来的意识形态和政治事件,对社会具有巨大的破坏性。但其美学上的狂狷和探索是绝对值得诠释的。如果佛陀是坐在飞碟上讲经,那么劫波的奥秘就能属于全太空了,而不仅仅属于人类。
在今天这个山水枯萎的世界上,蒸汽朋克的精神,未必就不古典。而那些装神弄鬼的假和尚、伪道士和腐儒君子们,恰恰不过是些软骨头罢了。
在后工业时代,美的异化就像潜在的核辐射,随时都在我们的身体中扩散。生活中,哪儿都是机器:锁、开关、电视机、汽车、电话、灯、水龙头、暖气、飞机、大桥、电脑、录音机或者工厂……这是一个螺丝、钢筋、管道和光纤的世界。按钮与电线,就象肉中刺、眼中钉一样,密密麻麻地铺满在我们的起居室、我们的道路上和我们的心里。这也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我们根本无法回避。我们必须去描述,解构和反思它。而在文艺上,这更是一大主题。因为早在20世纪初期,艺术家和现代人就已开始因工业文明的迅速到来而人格分裂了。说到底,从杜桑最早的装置作品小便池,到恰佩克的戏剧《万能机器人》等,本质上都是蒸汽朋克思想的体现。再譬如意大利作曲家普拉泰拉(F.Pratella,1880-1955)在他的文章《未来的音乐》中,第一次提出了用音乐模仿机器、汽车、飞机、战争等发出的声音,这种观念随即在创作中得以实现,被称为“噪音音乐”。他甚至还曾在交响乐队里直接使用了机枪、警报器和蒸汽机,让这些东西与提琴、定音鼓、圆号和黑管一起发出震天的喧嚣。
到了今天,我们每个人看起来是血肉,但也有一半被机械化了。数数我们自己身上,有多少蒸汽朋克的零件吧:纽扣、钥匙、手表、拉链、眼睛、手机、银行卡或者皮带,女人们还得戴上各种金属首饰……只是我们不自觉而已。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日常生活的“隐形战士”。
当代舆论,动辄宣扬人要回归自然。若真在自然之中,也不必回归了。越强调什么就越说明没什么。
其实,心中有自然者,则顺其自然,无处不自然。此正所谓自然而然。我有一个做实验音乐的朋友张荐,曾力主一种哲学,即“听觉是需要训练的”。有一年冬天,我开琴馆。因为太冷,我们烧起了土暖气。北京的土暖气,是先用煤炭炉烧水,然后用一个泵来推动水流进入管道的。泵要通电,又要蒸水。当夜深人静时,泵就发出一种枯燥的旋转声。张荐对一切声音都异常敏感。当我们自爱子夜饮茶、弹琴或小息之时,他就让我们努力倾听这泵中的音乐。那是一种绵长的单音,寂寞、冷酷、像一种黑色的呼啸,仿佛有一架神秘的飞行器,正在浩瀚的夜空中遨游。
我当时就在想,这泵,不也是一个蒸汽朋克吗。而我们每个人的心脏也好像就是一个泵,它的微妙和脉动,随时都会让人血液沸腾。
2009—2010-1年北京
蒸汽朋克(Steampunk)一词,本是指自19世纪欧洲工业革命与机械革命以来,将蒸汽机作为一种意象,嫁接进科幻艺术作品中的一种形式。无论是凡尔纳在其《海底两万里》里所描写的潜艇、韦尔斯《时间机器》,还是电影《剪刀手爱德华》或宫崎峻的《天空之城》与《哈尔的移动宫堡》等,都是最典型的代表。很多电脑网络绘画中也能常见到机器人与动物或女性拼接的异类,如生化人、异形或穿透明铠甲的外星战士等等。这是一个特殊的艺术种类。是现代主义在后工业时代的一个重要分支,而且远远没有过时。一直到最近这些年电影中的另类化妆技术如《终结者》或《异形》中的美学等。
蒸汽朋克是绝对异化的产物,是异端意象的具体表现。
很多自然的东西,都曾被蒸汽朋克赋予了古怪的灵魂。如机器水母、机器恐龙或者机器树。前不久我还看过一个动画片叫《阳光》,表现的是在一个封闭的机器宇宙里,一个老板给一个人一枚硬币,要他操作一台庞大无比的机器。然后齿轮转动、蒸汽泵上下起伏,累了半天,就是要打开一扇天窗,让阳光进来几秒钟。然后,付钱的人才能享受那一闪即逝的阳光。而当机器停止转动时,天窗就立刻关闭,一切都回到机器的黑暗之中。
这是对机械化时代的一种深刻的比喻和寓言。
蒸汽朋克作为一种写意理念,无孔不入。譬如,我还曾想把古琴与蒸汽朋克嫁接,哪怕是在关于古琴的绘画上。我认为从古琴作为传统乐器,到目前为止,尚未真正经过工业革命的影响,而仍然是农业文明的延续。这是很致命的。不是说农业文明有什么不好。纯粹传统的也要做。但如果中国将来要在世界上来一次文艺复兴,这又是必须经过的一个环节。新古典主义,并不是原始古典主义的重复。电报与蒸汽火车被淘汰了,但工业精神尚无法被淘汰。这是古希腊自然科学的最后成就。几十年前,一张宋代的“朱雀”式古琴被安装上了机械轴,但这个方法被很多琴人遗忘了。在上世纪五十年代,虞山派琴家吴景略先生也做过机械琴轸,但现在大家却都愿意恢复丝弦的演奏。丝弦很美,可蚕丝是农业文明的产物,现在昂贵而又稀少。钢弦都被接受了,却没有人能接受把古琴机械化。为什么呢?也许这就是保守。其实在人文艺术与自然科学之间,没有必然的矛盾。如果一个少女爱上了一架机器,一朵鲜花插在一把手枪上,这往往就是某种异端美学的开端。人性的东西之所以伟大,就是因为它能影响反人性的东西。如果上帝真的是万物之主,他一定能理解一个未来主义诗人对自行车、飞机、钟表或坦克的情感。尽管未来主义带来的意识形态和政治事件,对社会具有巨大的破坏性。但其美学上的狂狷和探索是绝对值得诠释的。如果佛陀是坐在飞碟上讲经,那么劫波的奥秘就能属于全太空了,而不仅仅属于人类。
在今天这个山水枯萎的世界上,蒸汽朋克的精神,未必就不古典。而那些装神弄鬼的假和尚、伪道士和腐儒君子们,恰恰不过是些软骨头罢了。
在后工业时代,美的异化就像潜在的核辐射,随时都在我们的身体中扩散。生活中,哪儿都是机器:锁、开关、电视机、汽车、电话、灯、水龙头、暖气、飞机、大桥、电脑、录音机或者工厂……这是一个螺丝、钢筋、管道和光纤的世界。按钮与电线,就象肉中刺、眼中钉一样,密密麻麻地铺满在我们的起居室、我们的道路上和我们的心里。这也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我们根本无法回避。我们必须去描述,解构和反思它。而在文艺上,这更是一大主题。因为早在20世纪初期,艺术家和现代人就已开始因工业文明的迅速到来而人格分裂了。说到底,从杜桑最早的装置作品小便池,到恰佩克的戏剧《万能机器人》等,本质上都是蒸汽朋克思想的体现。再譬如意大利作曲家普拉泰拉(F.Pratella,1880-1955)在他的文章《未来的音乐》中,第一次提出了用音乐模仿机器、汽车、飞机、战争等发出的声音,这种观念随即在创作中得以实现,被称为“噪音音乐”。他甚至还曾在交响乐队里直接使用了机枪、警报器和蒸汽机,让这些东西与提琴、定音鼓、圆号和黑管一起发出震天的喧嚣。
到了今天,我们每个人看起来是血肉,但也有一半被机械化了。数数我们自己身上,有多少蒸汽朋克的零件吧:纽扣、钥匙、手表、拉链、眼睛、手机、银行卡或者皮带,女人们还得戴上各种金属首饰……只是我们不自觉而已。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日常生活的“隐形战士”。
当代舆论,动辄宣扬人要回归自然。若真在自然之中,也不必回归了。越强调什么就越说明没什么。
其实,心中有自然者,则顺其自然,无处不自然。此正所谓自然而然。我有一个做实验音乐的朋友张荐,曾力主一种哲学,即“听觉是需要训练的”。有一年冬天,我开琴馆。因为太冷,我们烧起了土暖气。北京的土暖气,是先用煤炭炉烧水,然后用一个泵来推动水流进入管道的。泵要通电,又要蒸水。当夜深人静时,泵就发出一种枯燥的旋转声。张荐对一切声音都异常敏感。当我们自爱子夜饮茶、弹琴或小息之时,他就让我们努力倾听这泵中的音乐。那是一种绵长的单音,寂寞、冷酷、像一种黑色的呼啸,仿佛有一架神秘的飞行器,正在浩瀚的夜空中遨游。
我当时就在想,这泵,不也是一个蒸汽朋克吗。而我们每个人的心脏也好像就是一个泵,它的微妙和脉动,随时都会让人血液沸腾。
2009—2010-1年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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