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梦琰 宋炜
1你写了诗歌《还乡记》,显然,乡村是你诗歌中的钟情之物。乡村情结,你应该对此有很多感触,可否谈一谈?
宋炜:
我并没感到自己有乡村情结。我只对不可及之物有情结。在一首名叫《乞女的诗》的诗中,我写过:“我之所乞者,乃是你们的施舍所不及的”。
2、“现在就算我们一道往更早的好时光走,过了天涯都不定居,此成了彼,彼成了此,我们还是一生都走不回去。”对于你来说,好时光究竟意味着什么?
简言之,好时光就是时光不再,是消逝本身,也就是说,甚至不是“过去”。所以更不是现在。对未来,我是悲观的,但好在它离消逝不远,因此悲观也是可以令人快乐的。退一步说,在某种意义上,每个人都拥有好时光:你可以一直和它在一起,但回不到它内里去;但这也没有什么不好啊。再引用以前的几句诗(写给我死了的老爸的):“这是第一遭:奔、放、渠、炜,你的/四个不肖子,一起在你跟前聚齐,/而你不能起而相迎。你想:能又何必?”
3、“时疫”似乎也是你关注的东西。一方面,它有具体的指涉;另一方面,它似乎又是一种时代生活与文化的隐喻。如果说乡村是母语的化身,那么时疫就是一个入侵者,你是怎么来看待这个问题的?
关于“时疫就是一个入侵者”。我注意到,之所以有此一问,可能是你在文章中引用了《还乡记》中的一句:“它像一个人们无法把握的入侵者,/在这更加干净的空气中……”。但我不记得有这么一句。我查了一下,原句应该是:“但它近乎透明的几何形体/在这更加干净的空气中……”所以,在我自己的感受中,时疫顺势而至,是该它来的。
然后,至少对我而言,乡村也并非母语的化身。我不太关注“母语”这个命题。这种讨论可能不在诗歌内部有效,而只在批评里存在。因为无论你怎么写,你都是在母语内部生成或呈现。没有之外。不应把某种取悦于阅读者或批评者的写作鉴定为“母语写作”或“非母语写作”。母语是古老的,也是常新的,一如我们周围的自然与社群,无法闪避。
亦因此,时疫也只是母语(如果是的话。姑且借用问题中的这个上下文关系)演进中注定会出现的一个应激事件而已。它可能真会以入侵者的面貌出现,但派它来的正是母语演进的自主性。我的意思是说,当江河日下,世风也日下,风光一落千丈,你不能面对这个场景说:母语已殁。它会在低处发酵,昏暗、温暖,黑质而白章,拥有无限修辞的毫毛。
4、在诗歌里,你毫不掩饰自己对身体的欲望。说它真实也好,轻浮也好,我觉得最重要的问题在于——每个人都有自己所无法抵挡的那个自己,对于诗人和他的诗歌来说,或许就是一种别人很难去理解的任性,但它却泄露了让人们能够为之动容的脆弱性——人的脆弱性。你是怎么想的?
以具体行为显现其形象的身体(这个说法显然是此时才有的片面之见)是心与意的道场,但后者很难驯服它,因为身体总会自行其事。你有意识的念想必然败北于你自身无法无天的妄想。比如,你想让自己在打坐或面临诱惑时一念不起,但事实却往往是妄念迭出。这时,“你”在哪里?或者,你难道还在你“自己”里?当你无法主宰身体时,你会感觉你其实并非与它同为一体。最坏的情况是,你会感觉你与你的身、心、意都不在一起。“你”被悬置在虚缈中了。天人交战也不过如此。
为了免于疯狂(岂止脆弱,而近崩溃),不如你直接就让妄想与它们打成一片,不离不弃。只有妄想才令身体有欲望。在好诗中,我会看到作为写作者的那个“你”又回来了:完整的身、心、意,矛盾自见,却浑然一体,全无芥蒂。
5、你诗歌中的生命力也和欲望息息相关。当人们必须接受那个脆弱、任性而无法抵挡的自己时,能够做的或许就是改造这个自己。某种程度上讲,写诗(或创作)就是人们去接受而又抵挡那个自己的产物。在你的诗歌中,和欲望相关的生命力是震撼人心的。那么,对于实际生活中的你来说,诗歌到底意味着什么?
“接受”、“抵挡”、“改造”……──回答与提问至此才劈面相迎,而再一次,提纲挈领的还是“欲望”。何谓欲望?欲望即不及。我是否可以离体,从镜子中面对面问一下自己:当你就是你自己(也许正是脆弱、任性而无法抵挡的)时,和欲望相关的生命力才会是震撼人心的?不幸的是,在我的诗和生活中,我和我的那个“你”都支离破碎,洒得遍地都是。那么,诗歌对我到底意味着什么?在这个语境中:一个相看两不厌的拼图游戏。
6、你的写作中,应该也出现过危机感吧,你是如何来应对的?实际上,我更想问的是:你如何来应对生活的危机——那些由人们自己和他周围的一切所不断造成的危机,随时可能摧毁写作的危机。
《易》有一卦曰涣:风行水上。涣则散。为了与之呼应(或许就是你说的应对),我也有适可而止的间歇性虚无症。某个时候,突然觉得一切都毫无意义。一种拥挤的虚无。这个期间,所有日日诵唱的大师之作都直坠青云,自己的作品更是污如溷秽。乃拒斥阅读,但无碍吃喝。直到某一天,云开雾散,败坏的风水又持有原则,土木重获结构,我亦犹如新生。因此,生活──“假如生活给了我粮食/我就好好把自己饿着/只用它来酿酒”──不会有危机,写作也不会有,危机只在我:我的写作在我的酒中。
1你写了诗歌《还乡记》,显然,乡村是你诗歌中的钟情之物。乡村情结,你应该对此有很多感触,可否谈一谈?
宋炜:
我并没感到自己有乡村情结。我只对不可及之物有情结。在一首名叫《乞女的诗》的诗中,我写过:“我之所乞者,乃是你们的施舍所不及的”。
2、“现在就算我们一道往更早的好时光走,过了天涯都不定居,此成了彼,彼成了此,我们还是一生都走不回去。”对于你来说,好时光究竟意味着什么?
简言之,好时光就是时光不再,是消逝本身,也就是说,甚至不是“过去”。所以更不是现在。对未来,我是悲观的,但好在它离消逝不远,因此悲观也是可以令人快乐的。退一步说,在某种意义上,每个人都拥有好时光:你可以一直和它在一起,但回不到它内里去;但这也没有什么不好啊。再引用以前的几句诗(写给我死了的老爸的):“这是第一遭:奔、放、渠、炜,你的/四个不肖子,一起在你跟前聚齐,/而你不能起而相迎。你想:能又何必?”
3、“时疫”似乎也是你关注的东西。一方面,它有具体的指涉;另一方面,它似乎又是一种时代生活与文化的隐喻。如果说乡村是母语的化身,那么时疫就是一个入侵者,你是怎么来看待这个问题的?
关于“时疫就是一个入侵者”。我注意到,之所以有此一问,可能是你在文章中引用了《还乡记》中的一句:“它像一个人们无法把握的入侵者,/在这更加干净的空气中……”。但我不记得有这么一句。我查了一下,原句应该是:“但它近乎透明的几何形体/在这更加干净的空气中……”所以,在我自己的感受中,时疫顺势而至,是该它来的。
然后,至少对我而言,乡村也并非母语的化身。我不太关注“母语”这个命题。这种讨论可能不在诗歌内部有效,而只在批评里存在。因为无论你怎么写,你都是在母语内部生成或呈现。没有之外。不应把某种取悦于阅读者或批评者的写作鉴定为“母语写作”或“非母语写作”。母语是古老的,也是常新的,一如我们周围的自然与社群,无法闪避。
亦因此,时疫也只是母语(如果是的话。姑且借用问题中的这个上下文关系)演进中注定会出现的一个应激事件而已。它可能真会以入侵者的面貌出现,但派它来的正是母语演进的自主性。我的意思是说,当江河日下,世风也日下,风光一落千丈,你不能面对这个场景说:母语已殁。它会在低处发酵,昏暗、温暖,黑质而白章,拥有无限修辞的毫毛。
4、在诗歌里,你毫不掩饰自己对身体的欲望。说它真实也好,轻浮也好,我觉得最重要的问题在于——每个人都有自己所无法抵挡的那个自己,对于诗人和他的诗歌来说,或许就是一种别人很难去理解的任性,但它却泄露了让人们能够为之动容的脆弱性——人的脆弱性。你是怎么想的?
以具体行为显现其形象的身体(这个说法显然是此时才有的片面之见)是心与意的道场,但后者很难驯服它,因为身体总会自行其事。你有意识的念想必然败北于你自身无法无天的妄想。比如,你想让自己在打坐或面临诱惑时一念不起,但事实却往往是妄念迭出。这时,“你”在哪里?或者,你难道还在你“自己”里?当你无法主宰身体时,你会感觉你其实并非与它同为一体。最坏的情况是,你会感觉你与你的身、心、意都不在一起。“你”被悬置在虚缈中了。天人交战也不过如此。
为了免于疯狂(岂止脆弱,而近崩溃),不如你直接就让妄想与它们打成一片,不离不弃。只有妄想才令身体有欲望。在好诗中,我会看到作为写作者的那个“你”又回来了:完整的身、心、意,矛盾自见,却浑然一体,全无芥蒂。
5、你诗歌中的生命力也和欲望息息相关。当人们必须接受那个脆弱、任性而无法抵挡的自己时,能够做的或许就是改造这个自己。某种程度上讲,写诗(或创作)就是人们去接受而又抵挡那个自己的产物。在你的诗歌中,和欲望相关的生命力是震撼人心的。那么,对于实际生活中的你来说,诗歌到底意味着什么?
“接受”、“抵挡”、“改造”……──回答与提问至此才劈面相迎,而再一次,提纲挈领的还是“欲望”。何谓欲望?欲望即不及。我是否可以离体,从镜子中面对面问一下自己:当你就是你自己(也许正是脆弱、任性而无法抵挡的)时,和欲望相关的生命力才会是震撼人心的?不幸的是,在我的诗和生活中,我和我的那个“你”都支离破碎,洒得遍地都是。那么,诗歌对我到底意味着什么?在这个语境中:一个相看两不厌的拼图游戏。
6、你的写作中,应该也出现过危机感吧,你是如何来应对的?实际上,我更想问的是:你如何来应对生活的危机——那些由人们自己和他周围的一切所不断造成的危机,随时可能摧毁写作的危机。
《易》有一卦曰涣:风行水上。涣则散。为了与之呼应(或许就是你说的应对),我也有适可而止的间歇性虚无症。某个时候,突然觉得一切都毫无意义。一种拥挤的虚无。这个期间,所有日日诵唱的大师之作都直坠青云,自己的作品更是污如溷秽。乃拒斥阅读,但无碍吃喝。直到某一天,云开雾散,败坏的风水又持有原则,土木重获结构,我亦犹如新生。因此,生活──“假如生活给了我粮食/我就好好把自己饿着/只用它来酿酒”──不会有危机,写作也不会有,危机只在我:我的写作在我的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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